《亂芳華》第3章

五公子無所謂地撇嘴笑了笑,右手食指輕敲著椅子,左手隨意撥弄著腰間系著的一條獅子滾繡球玉帶。

「倒也不是不認識,我早聽說過她的大名,只可惜一直無緣結識。她本是良家子,流落行院后愛上了一位書生,自此后傾囊而贈,為他守身如玉。豈料那書生中了進士便被富人家捉去做了貴婿。花魁氣急攻心,一病不起,離世前強撐著,一把火燒了那書生的新家。我敬她有氣節、烈性,聽聞她生前唯一的執念是從良,便在她離世后為她贖了身。那身契在頭七之日于她的靈前燒毀,想必,倘若她在天有靈,必然會破顏一笑吧。」

寥寥三言兩語間,他語氣輕巧,卻又似乎百般唏噓。

二姑娘一時語塞:「你這也太——」

五公子蹙眉,冷幽幽地朝二姑娘道:「難道二姐姐也瞧不起妓女?這世上但凡有更好的出路,誰會愿意在藏污納垢之所脫衣賣笑?腥臭的明明是男人,可被人罵作骯臟的,往往卻是這些身世堪憐的女子。」

「并非如此,我只是覺得你再這般離經叛道下去,遲早會闖出禍事。」

「禍事?」五公子唇邊的冷意更深了。

「如今邊疆狼煙四起,京中卻醉生夢死,怕是這禍事真的不遠了。」

3

孟皎是二姑娘嫡親的弟弟,他出生在四月初八佛誕日。

聽說當初他貴降時,恰好東方金光突綻,霞光皎皎,因此孟府老太爺親自為他起名為「皎」。

他們還有一位長姐,早在三年前嫁給了沈計相的兒子。

因著明春二姑娘要進宮,五公子隔三岔五便來賢儀閣。

而每次在賢儀閣見到我,他都要伸手揪我頭上的雙髻,然后風流戲謔地喊我一聲:「枝兒——」

他愛穿白底織金熏著沉香的綢衫,愛住竹溪花石掩映的精舍,愛吃由美婢新手制作的蟹糕,愛逛絲竹管弦咿咿呀呀的梨園。

凡是天底下奢侈靡麗之物,駿馬銀槍、花燈古董、金玉煙火,他通通愛不釋手。

唯獨詩書,他避之如蛇蝎。

隔年初春的一日,二姑娘在榻間午睡,我在小書房寫簪花小楷,而五公子不知何時悄悄踏進了賢儀閣的門。

見我專心致志的模樣,他誠心戲耍我,竟躡手躡腳地繞到我身后,然后驟然伸手,將狼毫筆自我手中一把搶走。

猝不及防,那狼毫筆墨正濃,筆尖自我臉頰迅疾劃過,兀地留下一抹醒目的黑色。

我皺眉猛回頭,五公子卻扶著椅子笑得前俯后仰。

「枝兒,你黑了,日后喚你『黑枝兒』可好?」

我面無表情地用帕子擦掉臉上的污漬,然后張開滿是墨漬的雙手給他瞧。

「少見多怪,這有啥好笑的?」

因著他每幾日便來一回,不知何時,我與他說話竟也毫不客氣起來。

反正,他雖乖戾不羈,卻是從不與女子動氣的,我早已不怵他。

五公子定睛一瞧:「喲,手也黑得很。」

我冷哼一聲:「我的心更黑,你小心些,日后莫惹我。」

說罷,我扭身重拿起狼毫筆,繼續垂眸習小楷。

五公子身著一襲月白色織金薄棉衫,背著手在我身邊挑眉繞了兩圈,忍不住嘴里嘟囔:「李黑枝兒,你還真是呆板無趣得很。」

我不理睬他,假意沒聽見。

見我置若罔聞,他立在書房里的博古架前,一會兒彈彈翡翠盆景,一會兒給獸腦銅爐添香。

最終實在無聊,忽地自腰間荷包里掏出一小把銅錢來。

「黑枝兒,咱們玩簸錢吧。」

說罷,他不由分說,硬是將我拽到猩紅色的地毯上。

「簸錢有啥好玩的?」

「好玩。若你贏了,我把錢全給你;若你輸了,我依舊給你。」他雙眼冒光地循循善誘。

練了將近一個時辰的字,我確實脖子怪酸的。

一聽無論輸贏,他手里的銅錢全歸我,我登時來了幾分精神。

「若我贏了,錢歸我,你還要發誓日后不再戲耍我。」

五公子大笑,手中的白玉扇子敲上我的額:「小妮子,蹬鼻子上臉,居然敢要我的誓?敢不敢玩個大的?若你輸了,陪我一輩子,若你贏了,我陪你一輩子?」

「呸!你身旁已經有四風五月,何苦多一個我?」

「天下誰嫌美人多?」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五公子是個慣會巧言令色哄女子的,可我卻不知自何時起,熄了給他做妾的小心思。

皆因在二姑娘身邊,我多聽了幾句圣人之言,亦開始懂得,給人做妾并不是件光彩事。

唉,不敢想,如果姑奶奶知曉了我的心思會怎樣暴跳如雷。

大概又得用她那涂著豆蔻顏色的長指甲狠狠戳我的額頭了吧。

我做鄉野丫頭時便經常玩簸錢。

不過那時家貧,簸的不是銅錢而是小石子。

將幾枚銅錢放進掌心,顛一顛輕重,然后手腕忽地發力,將銅錢自掌心高高彈起,趁銅錢飛揚之際,迅速翻動手掌,以掌背穩穩地接住飛錢,反復幾次,再將仍在手掌的銅錢擲到地毯上。

「四正一反,該你啦!」我滿臉得意地對五公子道。

「想不到你居然有幾分技藝,瞧我的。

」五公子神采飛揚地簸起銅錢來,「三正二反,居然是你贏,再來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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