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吹白芷》第7章

憶起瓊華宴,謝時景眼底仍有驚嘆。

「我沒想到,你的簫吹得這樣好。」

我淡淡道:「我的簫一直很好,只是你不知道。」

「那破陣曲,我在軍中也常聽。那年我十五歲,離家參軍,我不想路過洛川,特意北上,去了崔將軍處。你說……那年要是我往南走,早早識得你……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謝家和張尚書家的婚事到底沒成。

至于那李芃芃,這一陣種種事情動靜鬧得太大,謝家臉面被折辱在地,謝家老爺遷怒于她,親自發了話,叫她回揚州四井巷的宅子去,今生不得入京,再踏進謝家主宅一步。

謝時景兜兜轉轉一圈,只握住風里一把沙。

隨手一揚,便什麼也沒了。

長風吹起他的衣擺,驕矜如謝時景,此刻也終于不得不承認。

他一子錯,滿盤輸。

失意懊悔像一把鋼刀插進他的胸膛。

他像是有所了悟,茫然問道:

「這算報應嗎?」

我抬眼望向他,有些訝然。

少頃,我告訴他,不算。

「謝時景,你無非錯過我,這不是你的報應。

「正如我同皇后娘娘所說,你的報應是你的性格。

「你不喜歡家里安排好的路,總想要另辟蹊徑,博得一個滿堂彩。

「可成功貴在堅持。

「你縱有經世之才,也架不住事事半途而廢。

「你天資聰慧,又有家族助力,想得到一樣東西從來太容易,因為太容易,所以你不珍重,美好的東西你一樣也抓不住,這就是你的性格。

「也是你的報應。」

我朝謝時景緩緩行過一禮。

「此去天涯路遠,與君各自珍重。

「后會無期。」

距京二十里,漸聞笛聲。

笛聲豪放不羈,如碧海潮生。

這樣好的笛聲,我只在瓊華宴上聽過。

我凝神聽了良久,最后取出簫來。

簫聲舒緩,順潮而生明月,是支答謝曲。

那日瓊華宴上,我一時想岔了,生出傷逝之意,多虧他以笛聲開解。

又行百米,至松山亭。

亭前有人著玄色勁裝,一雙長腿利落收至黑靴中。眉如劍,眼如漆,不過一人一笛,憑欄而立,竟生出睥睨天下的氣勢來。

我叫劉青山停車,沿著山道行至他身前。

雙手搭扣腰側,行了極端莊的禮。

那人停了曲子,竹笛在他手中打了個轉,鳳眸微挑,略勾了唇,似笑非笑望向我。

「聞得宋家小姐今日出京,在下特來相送。」

我略詫異,淺淺后退一步,提起裙擺,又行一謝禮。

「多謝公子相送,只是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那人神情恣意,眼底波光浮動,隱有笑意。身后太陽耀目,盡數驅散冬日嚴寒。

「宋小姐記好了,在下姓凌,單名一個淵字。

「此去山長水遠,然山海可平,路有窮盡。

「宋小姐慢走——你我二人,后會終有期。」

番外

謝時景自幼便知,自己日后要承父親的爵,再娶洛川宋家小姐為妻。

他生來背負這樣的使命,不容行差踏錯半步。

第一次嘗到叛逆的快感,是在八歲那年。

府里有棵極高的石榴樹,從小他便被耳提面命,那棵樹太高,爬不得。

那有天夜里他睡不著,偷偷從屋里溜出去。

不僅上了樹,還爬到最高處,摘了枝頭上最大最紅的那顆果。

那日他睡在樹上,一面枕著頭看天上的星星,一面漫不經心剝著石榴吃。

——原來,樹是可以爬的。

無非高些。

——只要他小心些,便不會摔下來。

第二天一早,阿娘起來梳妝,桌案上一顆石榴,紅得似火。他阿娘嚇了一大跳,把他叫來,咋咋呼呼打了一頓。

謝時景挨著打,咬緊了牙,半聲也不討饒。

阿娘最后打累了,擺擺手,放他回去閉門思過。

他拖著一身是傷的身子穿過花廳,聽見下人小聲驚嘆:「這麼高的樹,成年男子爬著都費勁,也不知小少爺是怎麼上去的。」

謝時景面無表情,咬破的齒畔一股生澀鐵腥味。

他舔舔唇。

心想:【石榴這樣甜。】

凡事有一再有二,十五歲那年,他出去騎馬獵雁,回來又遭家里人訓斥。

「你這般頑劣不堪,難成大器。

「得虧托生在好人家,縱使文不成武不就,家里數不盡的金山,又有爵位世襲。等來日成了親,定下心性,也算叫父母放心些。」

藤條一下下落在身上,他揉揉眉心,無不倦怠地想:【樁樁件件強壓于我,還要叫我感恩戴德。既如此,這爵位我不要,這婚誰定的誰去成。】

文不成武不就?

他咬咬牙,心頭憶起石榴清甜。

于是考功名,掙軍功。

往后數年,他執著于同父母較勁證明自己。

父母貶他諷他,他偏行險處,一鳴驚人。

一路從上京往揚州去,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

至于那揚州花魁,的確生得一副好相貌,他年少風流,同她喝過幾回酒。

花魁等閑不輕易見人,偏生對他謝時景另眼相待,他那些酒肉朋友酸得牙疼,謝時景叫人恭維得頭暈,興致上來了,也曾為花魁一擲千金。有回遇見她被恩客刁難,還出手替她撐過一回腰。

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謝時景確實沒想到,李芃芃會替自己贖了身,又到老宅求見祖母,得了祖母的認可。

謝時景自己就是行事悖逆的,到這里,才正眼高看李芃芃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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