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寧》第4章

「皇弟,你可是早早便應了我的,不過是幾個刁奴口出狂言罷了,怎麼蓋個行宮就能把國庫給搬空了呢?再說,江浙多富庶,國庫沒錢,再征稅不就好了?」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民心難得,民意珍貴。

蕭家的天下歷經百年,歷代帝王拓疆域、斗世家、重科舉、扶清流。

卻在蕭徵亦手上,漸現疲態,宦官參政、外戚濫權、嚴刑苛稅,到此已然窮途末路。

這蕭家的天下,是永平公主恣意妄為的資本。

這日,我從宮中出來,迎面便撞上一人。

來人身材嬌小,長著一張鵝蛋臉,一雙杏眼水汪汪的。

她不由分說地將手里的食盒塞進我掌中,而后磕磕絆絆地說:「蘇、蘇將軍,謝謝你那晚的救命之恩,這是我自己、自己做的糕點,送給你。」

我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想起,那日與楊御史見面后,從茶樓出來曾順手從燈籠架下救了個人。

「不必放在心上,」我將食盒還給她,笑道,「舉手之勞。」

眼前的女子是左都督之女沈紅玉。

這段時間,我對朝廷這張網已經摸透,但凡能排得上姓名的人物,家中情況我都略知一二。

「要的,要的。」她重復著這兩個字,臉頰微微泛紅,最后硬是將食盒重新塞了回來,轉身便跑了。

我搖了搖頭,有些感情,當真是能從眼睛里跑出來。

我可以用此法欺瞞永平公主,但沈紅玉是無辜的。

「不要讓永平公主知道這件事,另外,以后沈姑娘再來,就說我不在。」我淡聲吩咐著。

6

永平公主大約不會知曉,這次御史狀告一事,可不會像從前那樣小打小鬧。

起先只是楊御史的小打小鬧,到后來,民間怨聲再起,又有不少官員站到了楊御史一邊。

鬧了幾日,連皇上都壓不住這一波又一波的指摘。

為平上下怨氣,永平公主被暫時褫奪封號,禁足宮中。

永平公主何時受過這種氣,蕪兮宮的宮人死了一個又一個。

「本宮不過是著了那些刁奴的道,你當真以為本宮失勢了是不是!」

「賤人!拿這麼燙的水,是想燙死本宮嗎?」

她鬧了幾日,皇上便不安生了幾日。

為了補償永平公主,皇上想出法子,下了圣旨給我與永平公主賜婚。

我跪在地上,接過圣旨,太監的賀喜聲刺耳又難聽。

婚期定于一月后,皇上因為愧疚,對這樁婚事格外上心。

大婚當日,永平公主頭戴九翠鳳冠,一襲嫁衣如云霞般絢爛耀眼。數十里紅妝從東華門而出,殿前司下轄的十二位神武軍抬轎出宮。

那一晚,有不少老面孔。

在熱鬧的人群中,我偶然瞥見了周稟之,他一人拿著酒壺落寞地坐在角落里。

也能理解,畢竟他這輩子想必都無法與喜歡的男子成婚,看見這樣熱鬧的場面,必然神傷。

還有沈紅玉,膽子大得很,舉著酒杯就道:「我不是什麼壞人,也不屑于說旁人的不是,只是……你立了這麼多戰功,若是不應這樁婚事,皇上也會給幾分面子。娶誰都好啊,怎麼就娶了永平公主呢?她那樣不良善的人,你當真不知道她為人……」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但那又如何?

「沈姑娘,多謝你今日來,我很開心。」我舉起酒杯,笑著碰了碰她的杯子。

轉身后,我并未看到,沈紅玉在我的身后,那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7

那日,新嫁娘兩頰緋紅,一雙眼眸風情流轉,她高傲、不屑地鄙夷著路人,卻不知曉,她將在這盛大的、繁華的歡送中,走向一條通往地獄的路。

「怎麼,你不愿意拜?」我看著溫書卿的牌位,側過頭問她。

她一身紅嫁衣,蹙著眉:「雖說他是你大哥,可我畢竟是君,他是民,你讓我跪拜他,這不是折了我的身份嗎?」

我自嘲一笑:「倘若沒有我大哥,我可能早就死了,又何來機會能夠和公主結成良緣?罷了,公主連這點小事都不愿意為我做,我還能奢求什麼呢?」

說著,我便要將手中的紅綢扔掉,她連忙攔住我,哄道:「好了好了,我都依你,還不成嗎?誰讓我這麼喜歡你呢?」

緊接著,她便朝著溫書卿的牌位,緩緩地跪了下去。

而我,就站在她身后,眼睛牢牢地盯著那一塊牌位,仿佛是溫書卿在看著我。

那天夜里,我將邊境帶回來的春金散,下在了永平公主的酒里。

后來,一個又一個人出入公主的新房,他們都是南風館的人,只要錢夠多,他們睡得了男人,也睡得了女人。

永平公主一聲蓋過一聲的嬌吟傳來時,我正坐在祠堂里,細細地擦著溫書卿的牌位,被公主拜過的牌位,臟了。

溫書卿身上唯一不平凡的地方,大約是長了張好看的臉。

他那時每日都忙,除了讀書,每日還要賣畫、替人寫字賺錢。

可他總相信,有一日他會出人頭地,會考上功名,會當一個好官。

我也相信,他滿腹經綸,學識過人,只要參加了春闈,必然能一鳴驚人。

溫書卿很會養花,也很會養阿寧。

到他身邊不過一年,我的一雙手變得白白凈凈,頭發也變得濃密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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