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知道,裴詔可以的,他這麼倔強,他怎麼會輸?
我叫人安置了他的母親和妹妹。
我想,裴詔醒過來,會想要看到他的家人。
可他醒過來,眼睛都未睜開,呢喃著第一聲喚的竟然是我的閨名:「元臻……」
我想,我就是在那一刻遺落了心。
那天我喝了整整一壇桂花酒,那是娘曾經埋下的,埋在老桂樹底下,嬤嬤說,娘希望我有福,能遇到一位爹爹這樣的有情郎,拿出身家性命來愛我。
或許我真的福氣不淺,用命來愛我的男人,在我十一歲,便遇到了。
可憑借著裴詔的出身,如何娶得起我呢?
6.
裴詔傷好以后,我將他交給了千夫長。
他遲疑地看著我,我知曉他擔心家里生計,只道叫她妹妹來我的院里做些活計,省下他家的嚼用,他閑了的時候仍然要照顧我的小紅馬。
小紅馬很追他,他不在就蹚著四個蹄子亂蹦跶,不得已,我只能又將小紅馬送去了駐軍大營。
沒過多久他成了小隊長,是所有小隊長里最年輕的。
他喜悅非常,托秀秀偷偷塞給我一包蜜餞。
秀秀因小時候穿不暖,得了風寒,高燒不退,燒壞了腦子,心智永遠停留在七歲上下。
我也不著痕跡地將她安置了清閑差事。
每個月請平安脈時,我都讓大夫也給秀秀治一治。
秀秀的情況好轉起來,他母親也不必再為人浣衣打更。
他很爭氣,在駐扎大營逐漸受重用。
那時候天清夜藍,連桂花樹的香氣都不如這段時光甜美。
可惜,我的美好,還不如老桂的花期,他突然報名去了前線,連一句話都沒給我留下。
我叫人去探尋,嬤嬤告訴我,他悍勇非常,軍功累累,不到一年已經是八品宣節校尉了。
我心內不知喜憂,我知他非池中之物,只要肯做便能做成。
可我實在不知,他為何,再也不肯理我。
即便是這樣,我還惦記著軍營難熬,叫嬤嬤好生替他打點。
又過了一年,他成了七品中侯,托人將母親和妹妹接走。
秀秀走的時候,給了我一張信紙。
那上面是他的筆跡,寫著——「不要答應別人,只等著我。」
我問秀秀:「給我的?」
他走后從沒給我寫過信,除了每月會寄給管家一些他的銀餉,不曾給過我只字片語。
秀秀想了想,點點頭。
我將信收好,給了她一個祝福的笑。
那之后,除了他會托人交還那些在宋家領的月錢,我便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
其實后來想想,我覺得自己真蠢,男人一時沖動的話,怎麼能信呢?為著一張模棱兩可的信箋,險些要搭上自己一輩子。
7.
婆母的病見好,我和裴詔的沖突卻愈演愈烈。
他來我的房中,除了吵架就是吵架。
為管家的方式吵,為秀秀的婚事吵,為他的兄弟姚四吵。
姚四的爹和裴詔的爹都是外祖家最得用的侍衛長,因大廈傾落,家破人亡。
最近聽說他在軍中做買辦,賺了些錢,又可呼奴引婢了,瞧見裴詔勢大,多有攀附之心。
甚至想要迎娶秀秀過門。
裴詔與姚四是世交,姚四長他幾歲,當年曾為兄為父地照拂過他,也是真的疼愛過秀秀。
但我總是不放心,遣人去打聽姚四現在的近況和為人,更加不肯同意。
裴詔極為厭煩我這等官家做派,待我愈發冷淡下來。
但他這個哥哥當得還算是那麼一回事,問過秀秀意思,秀秀拼命搖頭。這件事終究作罷了。
婆母雖然病氣去了,但身體依舊不好。
那日我去她院中,破碗爛衣舊家具,還在用著。
丫鬟說老夫人就是這樣孤拐,東西好的時候不吃,非要省給將軍吃,那魚肉若是沒有腐壞,她是一口也不嘗的,綾羅綢緞,棉衣狐裘成箱成匹,非是不穿,定要穿那些襤褸的粗布麻衣。
我心里酸得很,我知道的,出生那年,外祖家被抄家,要緊的仆人都斬首了。
裴家一家孤兒寡母,沒有了撐天的男人,也沒有生計來源,婆母帶著一個五歲的孩子,一個不滿周歲的嬰兒和年邁的婆婆,無法開源,只得拼命節流,過的日子可想而知。
我也是到六歲上才知曉這些事,盡力去尋了些親族,有尋得著的,也有尋不著的,只得盡力周濟。
可惜終究還是晚了。
裴詔孝順,不肯忤逆婆母的意思,即便條件好轉,他也任由婆母維持著這種生活習慣。
可她本身就這樣瘦,總吃那些腐壞的東西,穿那些絲毫沒有御寒效果的麻衣,如何能好呢?
我到院中,命丫鬟將她的這些東西一概燒毀砸碎,一件不留。
我命人一件物品只備一樣最好的,將婆母重新收拾,將她身上那些衣物也統統燒毀。
婆母心疼得哭天搶地,看著那些東西只是哭,對著我卻什麼也不敢說。
她總是敬我的。
我瞧著暖緞狐裘終于將她的臉裹出一抹人色,我坐在搖椅里,拿著戒尺,輕輕敲著扶手,指著廊下伺候的人道:「你們打量著老夫人好性兒,賬房上流水一樣的補品送進來,老夫人一口沒吃,倒都進了你們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