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綏吉劭》第7章

他不算個好夫君,到是個好得不得了的東家。

有時候,我也會有些羨幕元娘。

羨慕她即使淪落到了風塵之地,依然有這麼一個人執拗的愛她。

九月末,我的孩子出生了。

元娘笑我是個傻子,教如方都要死了,我還給他生孩子呢。

我笑笑,不置可否。 若他真的死了,倒還好了。

到時候陛下就算是為了堵住天下人的口,也得給我的孩子世子之位,也要保鎮國公府榮寵不斷。

我有些好奇地問元娘,當真一點兒都不愛季如方嗎?

她哼了哼,眼里分明是落寞。

「你若是經歷過抄家,經歷過教坊司的毒打,便知道愛是最不重要的東西了。」

我有些好笑,「那你那時候還敢來挑釁我,一ロ一個季如方不愛我。」

她摸了摸發,「不想讓你嫁給他,當然要氣你了,我和你不一樣,他是我唯一的依仗,我只有他了,哪怕是扮丑角,我也要守住他。」

我摸著孩子的頭,「元娘,你走吧,季如方為你改了籍,你早已經不是薛元元了,你只是你。」

「賬房能夠預支錢,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吧,若是等季如方回來,他只怕是要殺了你。」

元娘最終是走了,珩哥兒死了,她已經沒有留念了。

她去了哪里,我不得而知。

只是很久之后,她托人給我送了一盒胭脂。

順便告訴我,她如今過的很好,在江浙那便開了家店面,專門售賣胭脂水粉。

轉眼就過去了八年,太皇太后時常讓我帶著孩子進宮陪她。

她喜歡我的小女兒,只因我的小女兒與長公主小時候生的極像,太皇太后封她做了郡主。

這八年里,每個月季如方都會給我寫一封信。

[妻安。」 總是這樣簡單的兩字。

可近日的這封,倒是多了兩個字。

「妻安,夫歸。」季如方要回來了。

匪患平定,季如方回來了。

他用了八年時間才平定,回來的時候卻是九死一生。

左眼中箭,箭上淬了毒,危在旦夕。

或許是為了在天下人面前樹立一個明君形象,這一次陛下,讓太醫院所有的太醫一起來給季如方整治。

整整半個月,他才在夜間蘇醒。

他瞧見我,眼神柔和了許多:「阿瓊好看了許多。」

「你難看了。」 他笑地咳嗽,「在外風吹日曬,自然老了些,阿瓊不要嫌棄。」 「我沒嫌棄。」我看著他眼睛上的紗布,「怎麼弄的。」

「我自己弄的,陛下多疑,只有這樣才能打消他對國公府的猜忌,我才能護住你們三人。」

我沒說話,太醫說,差一點點就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他原本是想死的。

「阿瓊。」

[嗯?」

「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 他垂眸,「我這一輩子磊落,唯一對不起的人,只有你。」

我搖了搖頭,「沒有。」

其實,并沒有對不起我,我亦是有所圖謀。

我是破落伯府的嫡女,上頭的哥哥混賬,自幼就被送到了外祖家,因為算命的說我克兄弟的官途。

表姐們不喜歡我,都說父母不要我了。

少時的歲月艱難,吃不飽穿不暖,有時候餓了,甚至是撿草藥吃。

九歲那年,外祖父去世,父母不得已把我接回了家。

我卻不能和哥哥住在一座宅子里。

沒有人在意我,我跌倒井里,險些淹死,也不過是落了一句命硬,果然克親。

我從來不知道被人在意是什麼感覺。

只有十四歲的季如方用自己的性命在意了我一回。

他出事后,我爹娘將我丟到國公府,隨長公主處置。

長公主哭著說,若是季如方有事,便要我陪葬。

我磕頭說好。

這條命是他救的,我還給他。

后來他醒了,撒嬌讓母親不要為難我,他喊我妹妹,路上給我買了小糖人。

他和做糖人的師傅說,給我畫一個太陽。

他告訴我要多笑笑,要和小太陽一樣暖和才好。

我舍不得吃,只當著他的面舔了一口,當真是極甜,讓人熱淚盈眶。

他給我擦眼淚:「你這丫頭,怎麼這麼多眼淚,也不知道說聲謝謝哥哥。」

我雙手握著糖人,仰頭看他,怯怯的說,「謝謝哥哥。」

他喜笑顏開,「對嘛!這才是乖妹妹。」

他送我到家門口,笑著摸了摸我的頭:「妹妹再見。」

那個糖人最后被我親哥踩爛了,在地上灰撲撲的,我撿起來朝嘴里塞,只有滿口的澀甜味。

我對如今的季如方說,很是認真的說,「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你能活著回來,我已經很開心了。」

如今,我能吃飽飯,不再遭受冷眼,不再挨打,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不被愛的人,只要能吃飽,就什麼都不奢求了。

番外

季如方到西南的第四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伏擊,被困在山坳里四天四夜。

氣若游絲的時候,他腦子里不知道怎麼浮現起家中那個不茍言笑端莊的像是菩薩一般的小娘子。

娘親為他定下婚事的時候,一再強調,是個再規矩端莊不過的高門貴女,定然能容納下他的外室。

娶回家后,果然端莊,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

他原本是想和她相敬如賓的,他已經有了元娘,便不能辜負。

他給她妻子的尊榮,盡可能多的錢財,他記得小姑娘愛吃糖,每日下朝回來都會買很多甜食帶回來。

她也的確愛吃。 他在的時候,她反而會端著,

他走后,小姑娘到吃的干凈。

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他只當是養了個妹妹在家中。

后來家里橫生變故,摯愛背叛,娘親慘死,他坦途般的前半生在此刻轟然倒塌。

極度的悲痛磨滅了他的意志,而她卻在這個時候出現。一改往日的端莊怯懦,狠狠的兩個巴掌,一襲冷靜睿智的話,將他從絕望里生生拽了出來。

是他錯看了她。 她并不怯懦,反而勇敢,她瘦小的身體里,藏著他所匱乏的勇氣。

他那時便想,若是有朝一日,他能重新撐起國公府門庭,定然,定然要給她買許多的甜食,看著她吃。

真是好傻的姑娘,一個人生下了兩個孩子。

那是他頭一回寫信求人,甚至求到了一直不對付的郡主表妹身上。

他不在京城,他的妻子孤身一人,還望他們多多照顧。

餓到第五天的時候,他咬破了自己的手腕,舔舐著自己的鮮血,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想,他不能死。

千里之外的京城里,他的娘子還等著他回家呢。

他虧欠她良多,他得慢慢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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